据说张楚在青岛,现在是什么状况呢?
没有一场演唱会的开头会是这样:观众不知道演唱会的主题、不知道演唱的曲目、甚至不知道歌手的名字。
但在接下来的三个半小时,台下上万名观众无视规定站起来舞动、嘶吼、跳跃,金像奖影帝黄秋生全然忘记自己的明星身份,一边狂奔一边把衣服撕得稀烂,见惯大场面的四大天王、王菲也陷入激动的情绪中。
目光转到台上,窦唯一身中山装儒雅地吹着笛子,张楚端坐在凳子上吼着姐姐我想回家,穿着海魂衫的何勇衣服一脱,拿起一瓶水浇到头上。
这是1994年12月17日在香港红磡体育场举办的“中国摇滚乐势力”演唱会,台上的37个人从北京来,他们是“魔岩三杰”窦唯、张楚、何勇和唐朝乐队。
那天晚上,是中国摇滚高潮的开始,也是最后的巅峰。
1994年12月17日红磡中国摇滚乐势力演唱会视频完整版
对于中国摇滚乐迷来说,有一个场景绝不会忘记:
穿着绿色格子衬衫的张楚坐在椅子上,“好了吗,来”。
一束光一个高脚凳,一个话筒架,张楚端坐在舞台中央,小提琴拉出第一个音符,全场沸腾。
那天晚上的张楚,26岁。
22年后,在接受鲁豫的采访时,张楚说“还是成名太早了”。
成名之前,他是快乐的,和怀揣着同样理想的年轻人,享受着做音乐带来的简单快乐。
关于童年,张楚曾说没什么印象深的事,他只记得8岁之前湖南浏阳老家的人很有亲近感,8岁以后和二十几个孩子在西安东郊工厂的废水循环池里游泳很好玩。被很多文章报道大肆宣扬的10岁时的第一次离家出走,在他自己眼里似乎并不是一件大事。
唯一印象比较深的是“看一个法国电影《红气球》,电影里的那小孩背了一个法式长棍面包,然后满世界找哪里有长棍面包,终于找到了一家,吃了也觉得跟普通面包没什么差别,但是那么一个长棍面包装一纸袋子里头觉得特开心。”在《十三邀》上回忆这段故事时,48岁的张楚开心的像个孩子。
《十三邀》许知远对话张楚
那会的他还叫张红兵,总是跟在姐姐后边玩,到现在他北京家里的卧室还放着一幅画,画上是一对正在打扑克的姐弟俩。
初二之前,张楚是外人眼中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学习之外的其他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无趣的、无意义的,然而好孩子没当多久他就变成了“反面教材”。
80年代,恰好是中国社会对西方文化追求的最高潮,张楚开始沉迷广播、课外书、听美国之音和香港电台、看《世界之窗》,如饥似渴得吸收着外边的声音和文化。在1986年,他听到了来自海峡对岸的一个年轻人的歌声:你是我生命中的精灵,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情,是你将我从梦中叫醒,再一次再一次给我开放的心灵。
性格内敛又想法很多的张楚素来就不太跟人交流,以前没法让别人理解自己的时候他只能写日记和自己对话,李宗盛《生命的精灵》的出现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自我表达方式:写歌。
于是,在后来陕西省“校园歌手大奖赛”上,陕西机械学院土木工程系大二学生张楚唱了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《太阳车》:
在空旷的星河下想你 在风里游移的光彩是你
在晚风吹起发梢的时候 只留一个消瘦的是你
在地平线上飘过的太阳车 满车是我的怅惘
你要奔去何方 再载我一片痴心妄想
太阳车,是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每从东到西巡视时驾驶的战车,也就是我们看到的太阳。太阳是神圣的,歌中唱着的他的痴心妄想也是神圣的。
《太阳车》得了第二名,得到肯定后的张楚决定去北京继续证明自己。很多人不能理解,一个曾经最讨厌音乐课、在合唱时都懒得张嘴的大学生要为了音乐放弃一切流浪北京,只有张楚自己明白,做音乐,把自己的内心写出来、唱出来,才是他和世界对话最好的方式。
19岁,张楚背着姐姐给他的吉他来到了北京。
两年后的冬天,在北大边上的漏斗巷,他写了一首《姐姐》。
哦!姐姐!我想回家
牵着我的手 我有些困了
哦!姐姐!带我回家
牵着我的手 你不用害怕
当时,他到北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音乐圈,还在清华上学的高晓松某天走在街上,身边有人跟他说你看刚那就是张楚,“我马上飞奔回去找他,跟他说张楚我特别喜欢你,之后我们去到了一个屋子里唱歌,张楚唱了《西出阳关》和《姐姐》,唱得大家都,哇,太美好了。”
要录《姐姐》之前,他中戏的女朋友正好毕业,所有人都沉浸在毕业的兴奋期待中,而张楚却突然慌张了,在慌张中他写下了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。
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
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
孤独的人是可耻的
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
大家应该相互微笑
搂搂抱抱这样就好
第一遍听觉得是受爱情歌曲,但细细品味歌词,其实都是对即将走入社会的青年人的担心,更像是在问年轻人,是选择原子弹还是茶叶蛋。
凭着这两首歌的巨大影响力,张楚签约“魔岩”,站到了中国摇滚乐最辉煌的顶点。
站上巅峰的代价,是和并肩作战多年的乐队分离。唱片机制下公司不管乐队只和歌手签约,理想主义受到商业的冲击,虽然乐队的朋友没说什么,但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。
电影《再见乌托邦》
魔岩创始人张培仁说“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中国历史上最理想主义的10年”,张楚说“我们的起来已经是一个完蛋状态下的起来”,他们说的没错,属于中国摇滚乐的时代一瞬间就成了过往。
红磡之前,摇滚乐是社会的宠儿,100万能做出的演唱会公司愿意给摇滚乐花300万。红磡之后,商业时代到来,旋律轻松歌词简单的流行乐代替了摇滚乐,社会不再需要批判的声音,音乐市场开始向“钱”看。
电影《再见乌托邦》 张楚:“你在沿着你自己的价值在走,而别人还在沿着社会的价值在走,而你要成为一个新的你,别的人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自己的新的我,那个年代你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你,就觉得这个孤独是挺不舒服的。”
1998年张楚推出第三张专辑《造飞机的工厂》,努力和浮躁的社会做了最后一次对抗,弃掉美好的鲜花爱情,取而代之更加怪异、随心所欲的旋律和无人能懂的歌词。
但这次的对抗没有起到任何效果,除了让他变得更加孤独。因为听不懂他的歌词,人们给了他一个封号“摇滚诗人”,“我可不喜欢别人叫我诗人了,中国有时候一件事情讲不明白,就说这个人是诗人,这样不好。”
仅仅四年,从巅峰到谷底,张楚还没来得及做出改变,时代就已经抛弃了他。
电影《再见 乌托邦》
充斥着利益的音乐市场让他陷入抑郁,最难受的时候,他瘫在出租房地上的席梦思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,一个月写不出一首歌,隔壁大妈扒开窗户缝看他,看他还有没有活着。
2001年,挣扎了3年的张楚孤独感达到了最高值,终于,他放弃对抗、放弃表达、放弃了一切离开了北京。
五年没有发表作品,何勇说“张楚死了”。但张楚并不同意这种说法,他没有死,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新生。
“我那几年不是自闭,只是一个懒得发言的人,因为我发这个言没有任何意义,只能我和你两个人在微博上吵两句,咱俩说的话对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作用。我仅仅是一个懒得发言的人,但我什么都明白。”
电影《再见乌托邦》张楚感慨没有理想的8年
不再唱歌后,张楚又像10岁时一样离家出走开始了“流浪”。他去当了修理工,让红磡之后飘飘然的自己重新回到地面。他去了四川的山区、马来西亚的丛林,去大自然寻找存在的意义。
走的路越远、见到的东西越多,他越意识到自我力量的渺小,社会在不断向前推进,所有人都只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。
站在千年的印度古树面前,他结束了理想主义的英雄梦,“我改变不了世界,只能改变自己。”
在2016年,我们再次在荧屏上见到了张楚。时隔二十二年,在《幸存者张楚》中,鲁豫她说很高兴看到曾经的偶像生活安逸,没有沧桑也没有潦倒。
再次现身的张楚,和自己和解了,无论从音乐上还是生活上。
14年新推出的专辑《清楚》,五首歌都分别记录了这些年对于人生世事的感悟,有希望有梦想,重新编曲的《孤独的人是可耻的》也更跌宕起伏,有一种跋山涉水之后归来的放松。
2016年6月3日,上海,张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“微小相见”巡演舞台上演唱。李祎 图
在音乐上,他走到了俗世正好的地方。既抛弃了年轻时候对摇滚这个载体寄予的幻想,不想做英雄,不以为音乐能改变社会;也未走到虚妄,以‘念佛参禅”为解脱。
在生活上,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安静,喜欢一个人没事发发呆,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羞涩。
唯一不同的是,他现在更愿意与人交流,无论是接受访谈还是与歌迷的线下见面,虽然他的回答有时还是会让对方接不上话。
鲁豫问他你创作力最最旺盛的是哪个阶段,张楚捂着嘴羞涩地笑说“还没来呢”
50岁生日那天他发了今年新专辑的第一首歌《时空》:
清晨 有神
时间 清醒
流淌的河 对岸的我
歌词轻松、释放、通透,没有讨好没有迎合,只是他自己想发出的声音。
即便听众很想听《姐姐》,但张楚越来越不不愿唱,因为和父亲的关系已经变好,他不希望别人还认为他的父亲是个混球。
2016与张楚的微小相见新歌发布会上,有观众问他:您认为这个世界会好吗?
十几年前因为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好而选择了消失的张楚先是一笑,然后打开话筒,给出了他现在的理解:
“如果你愿意相信你的朋友明天会更好,这个世界就会好。”
鲁豫曾和张楚有过这样一段对话:
鲁豫:你是一个survivor吗?
张楚:“我只能说经历了这种起伏,我找到了我自己,就是越来越被它去召唤,被那个声音。”
鲁豫:它是谁?
张楚:被那个声音。
鲁豫:那个声音是什么?
张楚:就是成为真正的你自己。
鲁豫:真正的你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?
张楚:就是不是什么样,就是你自己。
在经历过起起伏伏之后,还能在庸碌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人,就是survivor。
张楚,就是那个时代的幸存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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